人物·红姐 | 5年，与微澜在一起的427天

给孩子们推荐书，张全红，2023年

张全红，微信昵称“笑笑”，大家都称她为红姐（北京红姐，广州也有另一位默默服务五年的红姐）。微澜志愿者，微澜北京11馆馆长，2018年3月26日加入微澜，4月12日正式参与微澜北京11馆第一次整备，并服务至今，目前在微澜服务427次，累计3243小时，获得北京市五星级志愿者称号。

采访者说：

“我每天都在打退堂鼓。”红姐说，“每天都有不做馆长的念头，这是真的，很早以前我就和毅桦提过，但我又知道必须做。”

与红姐的采访4月17日在5馆进行，原本约采访的时候，微澜社区她的主页截图，正好在微澜登记服务423次，本来计划在4月12日11馆5周年当日采访她，4月23日发布，并未如愿。

4月12日，我“应邀”去了11馆，她那一天太忙了，和来的伙伴们打招呼（20多位），招待大家，还有招待孩子们以及拜托孩子们向老师致谢和问候。下午的时候我逃了，去教室挨班看望博文学校昔日朝夕相处的孩子们，不到一年里，他们搬了两次家，而现在，他们加入11馆，成为红姐和11馆团队的重任。等我们从教室回来，聚会已经散场，现场也收拾停当，剩下的几个伙伴也准备要离开。本来约好的采访自然未能成行，后来就约了17号在5馆见，这也是第一次和红姐一起值班。

那天下午留下来，和学校老师聊了聊孩子们最近的借阅，给老师办了班级卡，方便她上科学课的时候，可以留出十分钟给孩子们推荐各种不同类型的套系书，给红姐打电话汇报此事，忙了一天的她，正在理发店剪头发，说好。五周年这一天，她剪掉了她的小辫子。

那晚，到家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我才觉得，这一天的我极不懂事，极没有大局观，错过了大家的合影，也没有和其他伙伴打招呼告别，会想，红姐会不会生我气了。我需要坦诚一点，“怕红姐生气”可能是很多伙伴的某些共识，大家都很爱护她，“怕”之后，其实也意味着，红姐在11馆事务上，她事无巨细对人和事的关照。

直到4月16日，红姐才终于应邀入了5馆群，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来。17日晨，当联络她，才知道她通州西关下车，好像迷了路，最后自己打车在去馆里的路上了，两人前后脚到馆，她已经在熟练的处理借还相关的一切。

采访过程里，红姐有某种意义上的单纯，她不时分享她的经验，比如，为了孩子能阅读，她的方法很简单，就是拿起一本书，给孩子们朗读，朗读一章或者两章，孩子们自然就看进去了。在5馆的那天中午，她帮高年级的孩子送“流动红旗”走进低年级的教室，要是遇到没有午睡的班级，就主动问老师可不可以给孩子们讲故事，后来给一二班读了《我掉进了吸尘器》；一个孩子下午体育课受伤磕到头，她赶紧跑到教室去告诉老师可以去食堂找香油擦擦做紧急处理。等下午，老师都悄悄过来问，这是谁，好像第一次来。是微澜北京11馆的馆长。

聊起绘本故事，红姐说很佩服绘本故事和珍爱生命性教育课的老师们，大家集体学习，讨论，课堂设计，花了很多心思；偶尔姐姐们临时来不了，或者迟到，自己也会顶上，因为和孩子们和老师都很熟悉，走进教室讲故事，孩子们都很安静。

从完成采访到4月29日凌晨，我一个字也没有动笔写，时间紧张之于，确实是，我没有想好，该如何向大家呈现她。

我需要承认，对于红姐，我一直都带着观察，甚至也带着偏见，我做好了准备要为自己的各种疑惑求一个答案，列了一个很长的问题list，想问问她是否纠结和困惑。但真的和她对话，我的对于教育的各种坚持以及追问，显得“傻里傻气”，所以，我们的对话最后没有按照提纲走；她接受自己的局限，凭着自己对生活的理解，某种意义上的“单纯”在与人构建关系，就是朴素的人与人之间，她也一直在不断学习和吸收，虽然她还无从用专业的词汇表达，现在的她，自信而笃定。我的作为旁观者本身持有的某种警惕甚至傲慢，在她的热忱前，显得过于一本正经。

正式的文章，我尽量还原红姐的叙述。

受访者 | 张全红

采访/撰文/编辑/排版 | 廖细雄

2018开始的微澜生涯

11馆原来的馆长，张燕萍，她带我进的微澜。

开馆啦，张燕萍，张全红，岳毅桦  2018年

我认识张燕萍快20年，最开始对志愿者是不理解的，2016年和她去了两趟涞水，去山区，我第一次知道北京附近的山区也有很穷的地方，家庭很破碎，孩子很需要支持。

一直到2018年，特逗，有天，张老师和我说，咱看上一个图书馆，上那儿给学生借书还书。我说我不想去，她说挺好玩的，那就看看去吧。当时有两个馆，她说这个馆管饭，你坐车还方便。她后来和毅桦谈好，我们就上这个馆。她告诉我一地址，大家就一起来做整备。当时还有V妈等很多人，大家从教室里把烂书从三楼全都给搬出来，四月份已经挺热的，我们干这活，弄了两个星期，楼道里堆的全都是我们的书，弄完了以后我们挺开心的。

开馆后小聚，2018年

后来电脑什么全都支配起来了，正式开馆，我说我可干不了，我从来没有摸过电脑，我不会打字，现在也不会，拼音得一个一个去找。他们，尤其是毅桦就手把手教我，在微澜，我第一次用电脑，后来学会了开机；那时候借书还有扫描枪，一扫就行，现在手机扫一扫就行，我也不用打字。

5月16日我们开馆，一开始一三五，每次开馆人多，我会不会其实也无所谓，我就整理图书，往书架里钻，或者拿着书到对面班里讲故事。中午吃饭的时候，去讲一章两章，孩子们很爱听，可能一架子书（一书格）就被借完。孩子们看书多了写作文也会提高，那时候张老师自己会买很多本子给孩子，让大家把好句子抄下来。

后来图书馆搬到楼下，借阅量下降，刮风下雨天，孩子们就来不了，挺受影响的。有时候一天才借十几本书，后来我们就去班里讲故事，宣传图书馆。我和校长讲，也和董事长讲，借阅量上不来怎么办，后来校长就在会议上说，“看书提高写作能力，哪能不读书。”董事长特别支持图书馆的工作，最近还要送图书馆锦旗，我说不要。

现在，有一半的班级，我有老师微信，要是没有来借书，我就会直接问老师，孩子们怎么没有来；一二年级老师怕丢卡，怕孩子磕着碰着，我们就让全班一块借。后来董事长还做决定弄了一个阅读评级，一个月一次，给阅读最好地班级发流动红旗。那时候张老师还在，后来疫情来了，张燕萍离开，她还是每月往山里跑（红姐自此担下了馆长的重任）。

图书馆整备，2018年

我也去问过老师，是不是给他们增加压力和负担，老师们说没有，还挺高兴，借书了之后，孩子们会课间一起看，不乱跑了。

现在图书馆离（教学楼）得远，我们就搞各种活动，督促孩子来看书，有时候也发个小橡皮和小笔，鼓励孩子们看完一本书，写一点感想，写一两句，是自己的感想，不能糊弄，交过来，我们检查过，合格就发纪念品。有时候高年级需要300字，低年级可以画画。

纪念品都是网上买的，花不了多少钱，以前张老师买，现在我会买。现在的孩子学费一年一万多，再有房租以及吃喝，一个孩子得一两万，家长一个月能挣多少钱，虽然说有家长可能是开公司的，开饭店的，但我觉得他们会买东西，吃饭，但看书，家里不会像咱们似的买这么多书让孩子看。他们能上图书馆来看书，挺好。其他人家怎么样我不知道，我一个朋友他们家有四居室，一个屋子专门是书，一边墙都是孩子的书，能有条件看书，但一些孩子，家里就租十几平米的房，哪有地方放书。

张全红知道性教育课程后，把希希学园介绍给学校，11馆目前全面开展全面性教育课程，2021年

做馆长，退堂鼓经常打

我很年轻妈妈就过世了，后来爸爸退休，我顶替他，在房管所工作，那时候就我一个小姑娘，得到过很多照顾。退休后，一开始我就搁我们家院子里看孩子，看三年孩子以后，后来被朋友拉了出去玩，认识张燕萍老师，她把我引进走志愿者的路。

我后半生走了志愿者的路以后，有特别多的自我感动，能发挥自我，对他人有价值，我觉得挺好。做点有意义的事帮助一些能帮助的人，曾经看过一个电影，讲志愿者的，比如太阳村，或者伺候老人家，当时挺封闭的，不知道敬老院什么样，就想做那个；再说做图书馆管理员，想干这个，接触不了，咱也没有那途径。直到18年遇到微澜了。之后大部分精力我都在微澜，一三五开馆，我天天来，那时候不兴串馆。13馆离我家特别近，四站地，后来缺人的时候，11馆不开馆我就去13馆。

参与北京3馆整备，2021年

邻居们有时候也议论我不顾家。有天我问我儿子，儿子，你反对妈出去吗？不反对，你出去走走，你老走，你腿还好呢，你身体还好呢。但他也说我就反对你一样，你上那图书馆干嘛去，又不给你钱。我说，妈从图书馆找到了快乐，看着孩子就高兴，孩子不给我气着，不折腾我。后来我知道，我儿子其实不指望我什么，他就觉得，你坐车这么远，刮风下雨的也不停，你累不累。所以周一到周五我上图书馆，礼拜六，礼拜日或者是放假的时候我走，出去玩。

参与微澜图书馆公交站打卡活动，陈飞飞，张全红

2022年

不过自从来了微澜，尤其是当了馆长以后，开学期间真的很少旅游，压力大。

做馆长，就是觉得我必须得来，我要不来缺个人怎么办？不放心，就是有一种紧张，我要在那儿待着，其他人就觉得有主心骨。要是我不去，他们是不是也会觉得少点什么，他们需要我，我也需要他们，我需要他们支持我。我一个人干不成图书馆，是不是？

为小读者借阅，2020年

图书馆那么大，那么多人，原来600人，原来金地学校孩子借书确实少，加上博文，现在人多了，近一千，借书量也大了，更需要志愿者的支持。原来每天值班两个人三个人就行，那时候也不讲绘本故事；后来找了校长，2022年开始，我们也进班讲绘本。今年没开学我就跟校长说，我们的绘本课能不能排到课程表里头， 给一二年级上绘本故事课；现在人家已经排课了，上绘本课没有志愿者来，我也着急。我又担心占用了老师的课，老师课时费就少了怎么办？和相关老师聊，老师说那个没事，你别考虑了，你们上你们的。这是老师的支持，所以更不能撂挑子。雨辰也说我，红姐你别着急，需要的时候我顶上。

有时候，我又觉得我60多了，不能老占着位置，应该让新人，让年轻的人再上。我希望年轻人可以承担起来，我想到各个馆走走，没有任何压力的，哪里需要就上哪里去。但任何一个小团体都需要人负责，操心，需要有人兜底儿，各种问题时刻要想着，现在，我就是11馆的兜底人。

和小11走过的五年

我为什么要给11馆办一个五周年庆？我和毅桦说，11馆五年了，我想办，想让大家来，刚开始想的是在外边吃饭，AA制吃饭挺好；毅桦说行，然后就群里发了接龙，20多人，就说要不咱不在外边吃，我说那一人做一菜，在教室里吃多好，就这么着，那一人带一菜。另外我也觉得，总馆也已经五周年了，总馆肯定不办这事，别的馆可能也不办，我说咱办；我没有加陈凌的微信，真的从内心里感谢她也来，我内心里也想喊左老师来，但又怕他拒绝我。不过你们其他人来了，我挺高兴的。

这是大家对我的支持和信任。

学期末，大家小聚，2020年

对于馆员，大学生很多来一次可能就不来了，我希望他们可以长久来；很多年轻人，有自己的工作，我也理解，所以我希望多一些年级大一些的伙伴，有时间，可以长期持续的来；毅桦以前每周都来，现在她太忙了，两三个礼拜来一回，我也理解，就是担心她开车，听说她前段时间摔了一跤。一开始用电脑，很多事情，都是毅桦手把手教我，我们也会勾肩搭背，这对我很重要。我自己母亲很早就离开我了，印象里，也没有和妈妈这么亲密的时刻；和我儿子也不会，走在大街上，他也走在前面，甩我远远的。

工作现场，2021年

心里会惦记毅桦，倒不是惦记她干活。但我要承认，有什么事情，我还是会和毅桦讲，知道她在忙，但是和她讲没有什么负担，理事们也分担，但找毅桦多一点，当然有理事不在北京，但是会捐钱。反正做馆长，很多事情都需要操心，这次五周年，现场布置，毅桦也来了，很多人也一起准备了两天。

我能发挥我的余热，认识你们这些人，这些志愿者，这些朋友，是我最开心的事，你们有30多岁的，有20多岁的，还有宝妈们，退休的人们，能认识你们这些人，大家对我的肯定，这是缘分；如果没有微澜，我能认识你吗？走在大街了，咱不见得认识是吧，这是细雄，这是毅桦，这是那些人，能教会我这么多东西，还手把手的教；用电脑打字的时候，真的在ABC的的上面写成中文，然后一点点教。毅桦是大学生，还有从国外回来的，我挺崇拜她的，干这干那。

北京图书市集现场，2023年

在微澜，所有人对你也尊重，这是最重要的，人家不尊重你，这事你也干不成。四年的馆长，很多老馆员一直在，大家也很爱护我。大家老怕我生气，根本就没有必要，我知道大家工作忙，尤其是三年的疫情，疫情完了谁不找工作，还有新馆员，大家也尊重人。

图书馆需要我，我也需要图书馆，是彼此需要的。五年以前，图书馆把我的更年期治好了。另外，原来我挺讨厌孩子，对孩子，态度上，原来我看着他们就烦，进屋他们要闹，就喊就叫；现在我对孩子好，太吵了，太闹了，我也说，但我比原来平和。

刚开始图书馆在楼上的时候，那个小屋其实没有多大，有两间屋也很挤，孩子打闹，我叫喊。张燕萍就说，你态度好点。后来我慢慢觉得，对孩子不能这样，你得老夸他，你这个表现真好。我慢慢的讲解就好了。

现在我对孩子，说话真的挺柔和的，有时候，你着急了，确实得吼两嗓，他们才听你的，是不是你不吼他就真不听你的？你这么说，你别吵了，他绝对不听；图书馆是安静的地方，你们也不能这么说；我就把他拉到跟前，等他借完书，我说你下回别这么吵了，咱们图书馆应该是安静的地方。现在孩子们中午吵闹，我会说后边幼儿园孩子还睡觉呢。

请别叫我张老师

图书馆的书，不是我管理的范围，但我这人，一看别的分馆买了新书，我眼馋。我有时候拍下来，发给德新颖，德新颖赶紧发心愿。实在不行我就跟毅桦说，毅桦说咱还有钱吗？有钱，和理事会报备，咱也买点书。买了新书，我放在那个前面那架子，新书来了，和孩子们说，你们赶快看。

我也看书，《窗边的小豆豆》那本书很好看，我能去看那本书，我觉得就挺好；然后我在馆里，绘本我有时候也看；有时候在班里给孩子讲故事，我给他们读书的时候，我自己也算看书了。

天坛即兴绘本剧，《大熊抱抱》，饰演大熊，2022年

有一次讲《爱心树》，孩子哭得稀里哗啦，我也哭的稀里哗啦。

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张老师，这是别人对我的尊重，好的称呼；但对我自己而言，在心底里觉得自己“不够格”，没有上升到教育者，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。文化程度和境界我都到不了老师，叫红姐更亲切，也更符合事实，叫红姐没有落差，孩子们也会叫红姨，这是喜欢和认可。

我虽然上了高中，但那个时代乱，大家都没有正经学习。我自己也是受过别人帮助的人，退休后我也想过找公益，但没有路子。在没有遇到张老师之前，我是不理解志愿者的，浪费时间，闲得没事干；找到了志愿者的路，我自己从前半生走出来，做有价值的人，做有意义的事情，帮助其他人，很好。

我喜欢跟年轻人在一起，我能学到很多东西，网络术语什么的，乱七八糟我能学到，新鲜东西我能学到，从他们身上我能学，王晨他们经常有读书会，他们老发那些东西，我也老看，能学很多东西。包括你每天发朋友圈，借书每天写的，写那一大串，我一个字不落的，我都看，还多少书，有几个人来，然后那些照片，我就觉得特别好玩。

太空主题读书月，孩子的手抄报作品，2021年

我鼓励孩子们看书，我说你要多看一本书，你就是能给自己增加一下知识能量库存，要写作文，这本书或那本书里头看见这个字，这个词我就能用上。刚开馆的时候，一个孩子他原来根本就不会写作文，他问我，您让我看完书以后，我真的能作文能提高10分20分吗？他现在特别喜欢阅读，会上图书馆借书。

在家里，我看到我家侄女的的孩子只看学校规定的那些书，孩子也读不懂，死记硬背，我就跟她说，你别老让孩子读这些，应该让他看范围广一点的。我到侄女家，我真的给两个孩子讲绘本，姑姥姥给你们讲。

我们自己得进步。跟着时代潮流走，其实我也不是那什么，我也没有那么伟大，我就想为他们做点事，做这点事挺好，虽然说有打退堂鼓，经常有。但是也还成，能坚持这五年下来，真的挺不容易的。我就觉得我应该做这件事，不是当教育者，可不，我也教育不了别人。

我希望有更多伙伴可以持续的来，这样能更好的并真正的帮助到孩子。我也想年轻人来，我就可以去各个馆都走走。但没有人做这馆长，也不行，这个小团体没人管也不成，必须还得有人管，有人负责，有人操心兜底，咱操这心也不是什么大心，就是小心一直操着。

你看明天绘本课有人报名了，中午还没有人报名，那我心里就塞着。

孩子们为图书馆5周年制作手抄报，2023

北京11馆5周年庆小记，拍摄制作，陈凌，20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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